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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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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般記得這個裏外都彌漫著白梅味道的故事,然而印象最深的不是她母親奏起的那一曲痛徹肺腑的情債,也不是感人至深的《撰殊途》,而是斤斤計較地分析起斬首洛王時那一擊必殺的劍法。

她一本正經地跟梅嬤討論:“母親傳授我的劍法中,斬首的劍法共有十八式。依梅嬤你的描述,其中五招刺客殺可以排除,六招身後殺也可以排除,三招頭上殺也排除後,只有餘下的四種正面殺。而這四種之內,兩種是反手,母親只用了一招取人性命,那就不應該是這兩個,只有餘下的‘空谷裂’和‘碎無顏’,梅嬤你說應該是哪個?”

“……”

梅嬤陰森森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操起掃帚,把她趕了出去。

從此白梅庭豎了一塊牌子——解休衷與狗不得入內!

… …

解般從夢中醒來時只覺得臉頰冰涼,睜開眼睛一看,懷裏抱著的是伯濁劍,這柄劍似乎永遠也捂不暖,冰冰冷冷的,帶著劍的寒意和血的腥氣。

她從身上蓋得鶴氅裏努力抽出手,按了按頭,心裏奇怪自己怎麽會做那麽個情夢,還是關於養母的情夢。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絕不是她思春了,這種苦情的夢讓人生出綺麗心思才見鬼了。

她將懷裏的劍放到一邊,猶豫片刻,又拍了拍劍鞘,心想不會母親她老人家托夢了吧……可再活一遍這種事情我也搞不清啊,閉眼睜眼,我就活過來了,閻王殿都沒走過,怎麽知道如何搞呢?

老人家的,還是安息比較好。

掀開身上的鶴氅,還沒等解般起身,外面已經有人掀了牛革簾進來,是個穿著穆戍戎裝的侍衛,見到她握住劍柄看他,侍衛立刻道:“解大人,餓嗎?我送飯的。”

解般這才松開劍柄:“今天幾號?”

“二十六。”

解般想了會,自己劫獄是十七號,看來這一失去意識就失了九天。她接過飯菜,問道:“君上呢?”

“在主營與將軍們議事。”

“可有傳召?”

“並無。”

如往常一般,即便沒有傳召,解般一路走來依然是暢通無阻,無人敢攔。

她依稀記得似乎對君上做了什麽大不敬的事情,但經過她母親的苦情夢一攪合,半分都想不起來了。不過既然君上將她帶回來了,要麽就是她大不敬還在忍受範圍之內,要麽就是君上他修身養性實在太好了。

不管哪一樣,都是好事,證明君上果然是個好伺候的主子。

解般進入主營時,一身皚白披風的君上正背對著門口看著沙盤,伸出手,慢慢在一個地方畫著圈,那個地方豎著一根孔雀翎,是象征大黎帝都的標志。

他身邊圍繞的是鐵血戎裝的重臣,此刻都垂頭候著。

“立軍令狀吧,三個月,孤要這個城。”

所有人都領命退下。

“君上要攻帝都?”解般輕輕出聲。

虞授衣瞬間轉身,雪白披風劃出弧線,又重新覆在地上。看到是她後,虞授衣沒有立刻說話,靜靜看了她半晌,才指了指旁邊:“早上剛送來的栗子,拿點吃吧。”

解般茫然,但還是走過去拿起一顆栗子,捏碎了殼剝起來,還是問道:“雖說大黎已經即將傾倒,但畢竟歷經百年,有什麽隱秘手段尚不可知,三月時期是不是有些不妥?”

“還脆麽?放久了些,許是綿了。”

“……這個還好,但是臣剛才說的那個……”

“覺得還好就帶走吧。”

“……”

解般覺得勢必要好好回想一下,她到底做了什麽事情讓君上竟如此不待見她。

等解般味同嚼蠟地剝著栗子出去,虞授衣再次伸手,在沙盤上插著孔雀翎的地方一圈圈畫著圓。半晌,他忽然扣住桌案邊緣,一把掀翻了整座沙盤,沙土飛揚,倒地沈重悶響後,地上已是一片狼藉。

主營中侍奉的侍衛都匆忙跪下,虞授衣漠無表情,拿布巾擦了手:“重做。”

… …

這幾天在整個叱殄古城都籠罩著層層烏雲,眾員大將都清楚曉得君上他心情很糟糕,於是都格外乖覺,沒事絕不去觸黴頭。

烏雲中心的虞授衣同樣很煎熬。

那日他的確離開了幾步,然而摘了些果子又繞回來了,將果子堆在休衷邊上後,漫無目的地靠在一邊,最後無奈承認,既然離不開,那就這麽著吧,就這麽來吧!

就算得不到休衷,也要先將大黎給滅了,那時想必休衷想離開也沒法。只要她還在自己的王朝之內,賜金賜銀都要把她給拘住,寵著她縱著她就是了,總比一輩子天涯海角要好。

傷心是自己的,休衷還不是,若是因為一時傷心失去了休衷,這才是真正得不償失。

傷心麽,忍著就是了。

解般郁悶了很多天。

她是真想不起來自己究竟做了什麽大不敬的事情,搞得君上如此惱怒……看樣子也不是惱怒,就是有些疏遠,能讓解大將軍察覺到疏遠二字,說明這疏的距離還真是遠。

即便是疏遠,君上在用賞賜以示寵信的方面一點都沒含糊,這導致她在叱殄古城倒沒受到什麽冷遇。就算是最不待見她的監軍大人薛儒,見到她,也只能眼角一斜,嘴角一撇,然後維持那副死狐貍模樣打著哈哈:“哦是解大人啊,呵呵……”

解般有話要問,就暫忍了這張死狐貍的臉:“君上他對我有什麽意見麽?”

薛儒吊著眼睛:“你去問君上啊,呵呵……”

“現在問的是你。”

“我哪裏曉得呢,呵呵……”

問話完畢,解大將軍就不忍了,隨心所欲毆打了薛監軍一頓。

… …

叱殄古城雖烏雲密布,下面卻仍波濤暗湧,三月的軍令狀定的緊,所有人都忙得跟赤腳大仙一樣腳不沾地。

在解般並不知道的上一世,穆戍越過岳洋河與五更營,是費了巨大代價的。以至於穆戍作為戰勝國拿過了大黎的天龍玉璽,卻國力虧空兵力匱乏,無力對周圍國家再進行討伐。帝國之尊名不副實,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狀況一直到了大穆帝王傳承三世才得以緩解。

這一世,解大將軍的會心一擊挽救了穆戍餘下的兵力——她隨手炸殘了五更營。

前鋒勢如破竹,幾乎直抵帝都腳下,而解大將軍卻落了個閑職。塵埃還沒落定,這個時候她露面被大黎方面的人指認出來,可是動搖軍心的大事。先前她挾持君上,也得虧薛儒禦下得當,加上君上金口玉言說大黎妖言惑眾,穆戍將士們稀裏糊塗也就被糊弄過去了。

但解大將軍真是閑得發慌,閑到開始拿了塊磨刀石磨起自己的伯濁劍……

天氣雖然回溫,這幾日卻下了場綿綿春雨,將那一點點暖意又降了下來。解般便拿著劍湊近炊事的鍋爐便,脫了肩甲,露著膀子,先是將陳舊的繃帶給換了,那血跡早已發黃暈開。

她清洗了一下胳膊後,揉上去些止痛的草汁,拿了新的布帶纏起,咬著一端開始打結。

自給自足弄完後,解般坐在吱呀亂搖的破板凳上,平拿起伯濁,開始將刀鋒處湊近磨刀石打磨。磨了半晌,姿勢有點累,她擡起一條腿架在旁邊一條長凳上,以一種山大王的模樣繼續磨。

估計是她姿勢太威懾太有殺氣,旁邊有個小兵戰戰兢兢地問:“解……解大人,要來點酒嗎?”

解般頭都不擡,摸了下刀鋒,試試手感:“什麽酒?”

“就燒刀子……喝著身上暖。”

“不早說,拿來。”

小兵一溜煙跑去,然後嗖的一聲回來,一小壇烈酒已經放在桌面上。解般隨手拍開泥封,拎起壇沿喝了一口,酒入喉像火燒過一般,解般嘖了一聲:“下酒的呢?”

一小碟炒蠶豆和鴨子碎骨被呈上來,上面撒著辣沫子。

解般滿意抓起兩粒蠶豆,咬著咯嘣脆,香辣之氣混著甘冽燒酒滾入胃,手中劍鋒銳利,即便外面陰雨連綿,她安坐其內,享一時灑逸。

虞授衣路過此地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面。

壓抑陰雨天氣,蓬棚中卻酒氣香氣漫開,然而夾雜著名劍的逐漸鋒利的殺氣,磨劍的將軍戎甲半褪,長發披肩,時不時豎起伯濁,手指捏住劍刃,緩慢擦下。

走近了還聽見解大將軍微醉後低哼的聲音:

“一磨磨到頭,殺人不用愁;二磨磨到頭,砍豬又宰牛;三磨磨到頭,戾多不減壽……”

虞授衣:“……”

這個調調怎麽那麽熟悉……

虞授衣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來,穆戍大公主出閣當日,是被母後特賜了恩典,讓她生母樰妃親自動手梳頭。樰妃歌喉甚好,那一曲也是格外婉轉動人,餘音繞梁:“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那天新嫁娘盛裝下的大公主美輪美奐,青絲柔順挽起,金釵配紅晶。因為只比虞授衣小幾個月,而且是堅定跟隨太後這一黨的人。所以大公主入轎前,還偷偷掀開頭簾,問道:“二哥,妹妹今日裝扮如何?”

虞授衣擡手將她頭簾重新覆下,低聲道:“很好,如若我將來娶妻,怕也要效仿幾處。”

大公主笑吟吟:“二哥,這話騙騙我就好了,可不能真這麽做。女孩子家的,哪會喜歡自己的大婚是效仿他人的呢?”

虞授衣轉眼看向蓬棚中的解休衷,想象了一下如若她大婚該是如何做派。

他想了很久,放棄了。

還是想象不出,這畫面簡直太玄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補全,生蛋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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